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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每首詩都是詩人的雙生火焰,

兩個靈魂同一顆心

是靈魂共振的兩個獨立個體。

他們的精神開始流浪,去尋找宇宙中懂得它頻率的。」──孤獨雙生火焰[2]

 

「你滿意現在的生活嗎?」、「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遍,你會希望和現在過差不多的生活嗎?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?」這是我們在測量生活滿意度的時候習慣用的幾個題目(Diener、Emmons、Larsen與Griffin,1985),大部分覺得過得還不錯的人,都會選擇「和現在差不多的生活」。

但我相信有些人,過的沒有特別好,也沒有特別糟,可是總是覺得生命之中好像缺少了一點什麼,每天過著差不多的生活,上課上下班,滑手機吃飯,如果你有機會過得不一樣,你會希望那是什麼模樣?(建議你在這裡停一下,閉起眼睛花10秒鐘想一想。)

source:電影宣傳海報

source:你的名字電影宣傳海報

你的名字》男女主角瀧與三葉,也在每天早上醒來時,問自己類似的問題。

「我是誰?」

「我為什麼在這裡?」

榮格認為這個問題需要花一輩子來追尋答案,而往往探索這個答案的起點,就是對於現狀的不滿。

穿越時空,其實是為了……

也許以後
不會再見面了
相遇的時候
做彼此生命中的好人

」——林婉瑜《相遇的時候》

(以下小雷)

《你的名字》描述一對高中生穿越時空的相遇,在東京某一所藝術高中讀書的男主角瀧(たちばな たき,Taki)在某一天早上醒來之後,發現自己和鄉間小鎮糸守女主角三葉(みやみず みつは,Mitsuha)交換了身體,透過一顆彗星的穿越、白天和黑夜交織的黃昏魔幻時刻、各種信物象徵,不斷錯過又不斷想要和對方相遇的故事。你以為只有這樣而已嗎?

 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爆雷警告:以下涉及劇情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純愛的奇幻故事,但如果從榮格的原型觀點,或許瀧拚了命想要追尋的並不是在糸守鎮的三葉,而是那個原先就已經認識,但卻遺失了的自己。

pic source http://ppt.cc/WSoA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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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會忘記,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。」——白龍《神隱少女》

 「我的真名是:恬哈弩(Tehanu)!」——瑟魯《地海戰記》

在許多動畫裡面,我們都可以看到那個「追尋自己」的影子,榮格認為,每個人一出生就是完整的,只是隨著社會化和生活的洗禮摧殘,我們漸漸忘記什麼是自己原本的樣子(吳光遠,2010)。

「我現在這樣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?我的下半輩子難道就只有這樣了嗎?」你有沒有曾經有一天早上爬起來,看著自己的手掌發呆,嘆一口氣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?如果從存在主義大師Frankl的觀點,當你在詰問並探尋自己人生意義的問題的時候,才是你真正活著的時候Frankl,2012)。

 

看見你的「第二人格」

等等,你說這個不是廢話嗎?很多心靈成長的書都會用這種看起來很有道理的話來騙錢不是嗎?的確,如果只說愛自己、認識自己,那就跟沒講一樣,所以這裡的問題就變成:要如何認識自己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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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ic source http://ppt.cc/O3Bc4

其中一個方法,就是看到自己所渴望、排斥、或和自己個性完全相反的部分。榮格認為,我們心裡都有兩個原型:Anima與Animus(申荷永,2004長尾剛,2008)。根據Murray Stein的說法,它們是「連結『自我』與『深層經驗』的重要結構」。看不懂嗎?沒關係榮格學說本來就深似海(榮格:「幸好我是榮格,不是榮格學家」覺得-鬆一口氣!),我試著結合研究所入學考試聖經版辭典的說法(樊雪春,2009):

  • Anima:陰性的原型(柔軟、照顧、滋養的、刻板印象女性化的特徵),一種陰性的原型意象。例如,一個生理男性內在的Anima原型,就是那個在太太不舒服時,讓他可以幫太太按摩,可以去體貼、理解太太的一種柔軟。
  • Animus:陽性的原型(堅強、勇敢、獨立、刻板印象男性化的特徵),一種陽性的原型意象。例如,一個生理女性內在的Animus原型,就是那個在老公工作失意時,讓他撐起家庭生計、堅強起來的一種勇敢。

母親缺席的瀧一直以來都覺得生活中好像缺乏些什麼,很早就開始練習獨立、打工、自己打理自己的所有生活;巫女繼承人的三葉(Stevens(2006)指出,通常巫女代表陰性特質的一種象徵),一直希望有機會可以脫離窮鄉僻壤小鎮,去東京看看、在咖啡廳裡面坐著喝下午茶,雖然同樣母親早逝,父親缺席,感受到奶奶的關愛,她在村莊裡面也是一個核心人物。兩個看似不相干的人,卻都有彼此嚮往的部分,而透過交換身體、寫下日記,他們嘗試進入另外一種生活、戴上彼此的面具(persona)過日子。

如果從榮格取向治療師Robert H. Hopcke2002)的觀點,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男孩和女孩[1],他們互相補償、互相平衡,讓你的人格更為完整。我的想法是,《我的名字》裡的瀧和三葉,其實就是彼此的第二人格,在夢裡呼喚,在清醒時惦念,在終於看見對方的存在時,奮力奔跑,不想忘記,為得就是一種相遇、連結和碰觸。

在交換身體的過程當中,他們的人際關係有了戲劇地改變。瀧因為三葉「附身」,顯得溫柔體貼、受到學姊的喜愛,三葉因為瀧附身,在課堂上很勇敢、願意為自己發聲不甘再被欺負。看起來這些改變都只是附身的效果,倘若劇本只走到這,那就和一般美國交換身體的喜劇片沒麼兩樣──沒想到新海誠似乎還藏了一個更深的東西。

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,到了片末,冷淡的瀧在人際關係上更柔軟了,從不知道怎麼和女生互動,變成願意主動叫住三葉;三葉也從「覺得在大家面前做口嚼酒很丟臉」的怯生生個性,成為一個願意冒險、願意為村子的危機,而和疏離的父親溝通的女孩──這就是傳說中的自性化歷程(individualization process)(李宗憲,2015)。

其實,那個你渴望的、默默引導你的、甚至讓你不安於現狀、焦躁的、在你心裡的小聲音,就是你的「第二人格」(sub-personalities)(阪本未明,1900)。

當你願意靠近那個你所嚮往的、不熟悉的自己,也就現在「更了解自己」的路途當中。

因此,當你遇見你的第二人格,改變也跟著發生。

pic source http://ppt.cc/O3Bc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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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結」:那些牽起我們的羈絆

我們一生都在追尋那個遺失的自己,不論是《追逐繁星的孩子》裡的明日菜、《神隱少女》裡的千尋,而在新海誠或宮崎駿動畫裡面,開啟這條追尋之路的,往往不是自然動植物(例如魔法公主裡的山獸神、風之谷的小松鼠迪多、本片的隕石、追逐繁星的孩子裡的亞得利科),就是古文明和人類建築的痕跡(天空之城、《神隱少女》的湯屋、《追逐繁星的孩子》的地下世界雅戈泰、本片隕石坑中的宮水神社遺跡等等)。當我們開始願意進入自然和古文明,也開始一條尋「根」之旅。

「三葉、四葉阿……你們知道『產靈(結)』嗎?是一個土地神,古語叫做產靈(結)。連接繩線、連接人與人、時間的流動,全部都是神的力量,都是產靈(結)。我們做的繩結也是,聚在一起成形、扭曲纏繞、有時又還原斷裂、再次連接……水、米、酒,進入身體和靈魂連結,都是時間都是產靈(結)。所有的連結和羈絆都是產靈」三葉的奶奶在去宮水神社的路上說,我的理解是,或許在潛意識裡面的某一塊我們是互相連結在一起的,這就是傳說中的集體潛意識(collective unconscious)。

「我夢見我的家裡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,然後有一個往下的石階。在通道的最末端,有一個很像是拉環的東西,拉開以後,裏面是兩具頭蓋骨。」這是一個榮格自己的經典夢境(吳光遠,2010)。

source 電影劇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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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夢到一個很漂亮的宮殿,金碧輝煌,很想在裡面待很久的那種古希臘宮殿;可是大家卻叫我趕快走,我一直跑一直跑,跌倒了,卻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湖裡面⋯⋯」這是我朋友的一個夢境,這兩個夢共同的地方都是,作夢的人(夢者)看見了不屬於自己時代的東西,不論是骨骸或是宮殿,那種深藏在記憶裡面的一種遙遠,成為。隕石、神社、動植物、口嚼酒等等,穿越了時空,透過夢境將我們串連起來。

現在與過去,男孩與女孩,瀧與三葉,彗星劃破的這邊與那邊,在無形當中有一條又一條隱形的繩結絲線在羈絆、守候著我們。

ㄟㄟㄟ等等,你飛太遠了吧(這樣太危險~)!這不科學阿!?沒錯,當年佛洛伊德跟榮格鬧翻臉,就是因為佛洛伊德覺得榮格的理論有太多無法解釋的神秘學(彼得.克拉瑪,2010),不過,我在Stevens(2006)《大夢兩千天》一書當中看到一個有趣的觀點,來說明或許我們腦中有某一塊可能是「享有共同記憶」的。美國神經科學家MacLean(1990)認為人類的大腦可以分成三塊,就是著名的大腦三體(Triune brain):

Photo credit: MediaSauc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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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爬蟲類大腦(primitive brain):腦幹,掌管呼吸心跳意識與速眼動睡眠,這些都是與記憶做夢相關的部位,可能和不自主的、強迫性制約行為有關。
  • 史前哺乳類動物大腦(intermidate brain):邊緣系統,掌管情緒,許多原始行為(依戀父母、求偶、愛情)都脫不了它的影響。
  • 新哺乳類動物的大腦(Rational Brain):大腦新皮質,主司高階得思考和理性的工作等等(你現在看得懂這篇文章都是因為它)。

我們和原始文明、上古文化、過往時空、動植物連結的部份就是第一個最古老的爬蟲腦。你一定也夢過被追趕、打架、從高處墜落、空中飛翔或是性愛相關的夢境,如果說我們的記憶沒有羈絆,又要如何解釋幾乎所有人都做過類似的夢(Wallace,2016)?

不過,MacLean(1990)的說法有點牽強,仍不足以說明「我們記憶裡面有一塊是共享的」,而共同的夢境特徵究竟如何而來,或許也需要更多的研究來探索;事實上Stevens(2006)也承認有一派的學者認為夢境只是細胞隨機的活動和呈現,但我們仍舊可以把這個問題放在心裡,去思考:我們的夢究竟如何而來?

source http://i.imgur.com/Q2tq10j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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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雄原型:每個故事與夢境,都隱喻著一種追尋

可是,為什麼瀧和三葉如此費力去記了,卻還是忘記對方的名字?

如果夢如此重要,為什麼我們醒來之後通常不記得?Stevens(2006)認為,這是因要讓我們區分想像與現實。「夢做過就忘」有兩個功能:

  • 夢才不會和現實混淆,搞得我們精神錯亂
  • 但是在夢裡面發生的事情,通常有重要的警覺功能,可能是對生存的預演。例如小孩藉由做夢,在夢裡練習逃跑;學生夢見考試考糟,驚覺到應該要念書了。黃士鈞(2015)認為,夢通常是自己渴望達成,或害怕發生的事,不論夢裡面的事情會不會發生,這個夢出現一定有他的意義。

你最不敢踏足的洞穴中,藏著你所尋找的寶藏(The cave you fear to enter holds the treasure you seek.)──Joseph Campbell

我們在夢裡探索未知與發現勇敢。

其實不只是夢與神話,我們熟知的童話、動畫、遊戲與電影,往往都隱喻著許多原型,就連瀧在繪製糸守鎮的鐘塔擦了好幾次,都有一個深刻的隱喻──「塔」是自我內在的原型,也是家的原型象徵(Frick、Tardini與Cantoni,2013Kristiansen、Rasmussen,2014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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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定要找到一點星光
我們跟原始人共有的寂寞

沒生過柴火,也夢過
火焰包裹住自己
你懷念你不曾經歷的事情

我們各自殞落的週期不同
有人是星星,有人是魚
每一天,你演化成不同的事物
出生然後再死去

——選自 莊瑞琳詩集《神祕的季節》[2]

 

榮格最後死去的地方是塔、也在夢中自己家的地下室發現骨骸,這讓我聯想到很多人著迷於地下城的遊戲動畫(迷宮塔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)或奇幻文學等等,是不是也是一種自性化過程?或許,在片中瀧不斷地擦拭、重繪糸守鎮的過程中,他對自己的模樣也越清楚,曾經的迷惘也在追尋三葉的旅程中,像是撥開迷霧一般逐漸逸散。在追尋的過程裡,他們一方面成了解救了大家的英雄,另一方面也找到了他們所遺忘的自己。

英雄的原型,往往是孤兒。像是是本片的瀧或三葉、屍速列車的碩宇、仙劍奇俠傳的李逍遙、自殺突擊隊的小丑女、魔戒的Frodo、哈利波特等等。

    其實也不只是瀧,在看這部片的你也是一樣。你,就是你自己的英雄。Matthew Winkler認為,我們透過看見、認同這些原型,跟隨著主角走一段「英雄之旅」(強烈推薦此四分鐘短片,要開字幕喔!)[2]。

 

有一天你可能會發現,那些遺忘的夢境、那些錯過的相遇都是一種追尋的動力,它們默默地推動你,讓你不甘於只有現在的你,讓你在揮汗淋漓之後更喜歡自己。就像不斷奔跑、不斷跌倒、又重新爬起來的三葉,打開手掌之後看到的那三個字,或許真正重要的並不是記得那個遺忘的自己的名字,而是去練習喜歡上自己的影子。

註解

  • [1]為方便理解所以這樣寫。一些書籍會解釋成「男人的女性特質」或「女性的男性特質」,但若以榮格晚期理論結合東方陰陽的觀點,比較恰當的理解可能是「男人的陰性特質」或「女性的陽性特質」。
  • [2]感謝系上型男學弟Nai提供許多美而有深度的參考資料!
  • [3]其實,榮格的觀點與其說是科學,不如說是一種哲學或觀點,所以大家可以把它當成觀看世界的其中一副眼鏡,不必然為絕對真理。另外,本文謹以「正在修習《榮格與夢境》的迷惘研究生」角度撰文成的淺見,或許也有了解不深之處,還請各方前輩多多指教意見。對夢境心理學有興趣的朋友,可參閱台大開放式課程《夢的心理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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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伸閱讀

  • Diener, E.、Emmons, R. A.、Larsen, R. J.、Griffin, S. (1985)。 The 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。Journal of personality assessment, 49(1),頁 71-75。
  • Frankl, V. E.(2012)。活出意義來:從集中營說到存在主義(趙可式與沈錦惠譯)。台北:光啟。
  • Frick, E.、Tardini, S.、Cantoni, L. (2013)。 LEGO® SERIOUS PLAY®。Università della Svizzera italiana, Lugano, Switzerland
  • Hopcke, R. H.(2002)。Jung, Jungians and homosexuality。Eugene:Wipf and Stock Publishers。
  • Kristiansen, P.、Rasmussen, R.(2014)。Building a better business using the Lego Serious Play method。:John Wiley & Sons。
  • MacLean, P. D.(1990)。The triune brain in evolution: Role in paleocerebral functions。:Springer Science & Business Media。
  • Stevens, A.(2006)。大夢兩千天 :一個人一輩子能做多少夢?(Private Myths:Dreams and Dreaming)(薛絢譯)。台灣:立緒。
  • Wallace, I.(2016)。改變人生的100個夢境:運用夢中訊息,活出你人生精彩的創造能量(The Top 100 Dreams: The Dreams That We All Have And What They Really Mean(陳重亨譯)。台灣:新星球。
  • 申荷永(2004)。 榮格分析心理學。載於 心理分析入門: 我的理解與體験。(頁 143-183): 心靈工坊文化事業公司。
  • 吳光遠(2010)。現代人,越來越不會作夢:閱讀榮格。台灣:海鴿。
  • 李宗憲(2015)。生命的認識與整合──試論榮格個體化哲學。南華大學生死學系哲學與生命教育,台灣。
  • 阪本未明(1900)。漫畫榮格:心靈體驗和深層心理學(簡美娟與廖舜茹譯)。台灣:台灣先智。
  • 彼得.克拉瑪(2010)。佛洛伊德:幽微的心靈世界(Freud: Inventor of Modern Mind)(連芯譯)。台灣:左岸文化。
  • 長尾剛(2008)。圖解榮格心理學(蕭雲菁譯)。台灣:易博士。
  • 黃士鈞(2015)。你的夢,你的力量:潛意識工作者哈克的解夢書。台灣:方智。
  • 樊雪春(2009)。諮商輔導學辭典。台灣:五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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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 泛·知識節—翻牆吧知識

大型主題演講:柳田理科雄(《空想科學讀本》作者)、孫維新(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館長)、楊櫻(好奇心日報創辦人兼總編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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